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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改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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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 改名

大年初二,在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中,方正玩具廠開工了,年前接了好幾筆大單子,必須加班加點完成任務。

工人們看在加錢的份上,都回來開工了,但嘴上卻抱怨不停,過年都不讓人休息,真是萬惡的資本家。

楊珍妮是工人出身,如今也被劃入了資本家行列。

她踩著六厘米的高跟鞋,穿著光線靚麗的時裝,臉上洋溢著自信的笑容,和灰頭土臉喪眉搭眼的工人們一比,雖然處在同一個空間,但儼然是兩個世界的人。

她可以感受到強烈的嫉妒目光,她很享受被嫉妒的感覺。

畢竟不是誰都有被嫉妒的資本。

“聽說那幾個大訂單都是她談下來的,迪士尼,多少大廠子都沒搶過她,聽說迪士尼的老板,只見了楊彩蓉一面就定了咱們廠,瞧她那個騷樣,不定怎麽拿的單子呢。”

“噓!小點聲!她好像不喜歡叫她那個名字,有一回我叫錯了,她瞪了我一眼。”

“以為改個名字就真成外國人了?德行。還不是一只不會下蛋的母雞!我比她結婚晚我都懷上了,她的肚子平得跟飛機跑道似的,沒準真有什麽毛病。”

幾個女工笑得猥瑣,突然,其中一個閉上了嘴,眼神向一側看了看,另外幾個立刻會意,往旁邊看了看,只見楊珍妮像一只驕傲的大公雞一樣,昂首挺胸走過。

女工們默默瞪了楊珍妮一眼,低下頭繼續幹活,或組裝零件,或給玩具貼貼紙。

楊珍妮假裝什麽都沒有聽到,其實她聽到了全部。

說她風騷,她可以忍,說她改名字,她可以忍,但說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,她不能忍。

這是她的逆鱗。

一周之後,那幾個嘴碎的女工陸續以各種理由被開除了,是車間主任下的手,但女工們不傻,猜到楊珍妮才是主謀。

光腳的不怕穿鞋的,被開除的女工們跑到廠門口大鬧,罵得不堪入耳。

楊珍妮生不了孩子的事,一下子人盡皆知。

女人生不了孩子,男人不行,這兩種汙蔑是最惡心的,因為被汙蔑的人無法自證。女人不可能馬上懷孕,也許真的一輩子沒有懷孕,也不見是女人的問題,男人不可能脫褲子證明自己行,就算真的脫了褲子,又會有人說那是銀樣蠟槍頭。

楊珍妮快氣炸了,最讓她生氣的是車間主任,她的本意是要把女工趕走,但要想辦法讓她們感恩戴德地走,而不是簡單粗暴地開除。

她就是從底層出來的,太了解底層的人什麽樣。他們可以被奴役,可以被打罵,甚至被侮辱,但不可以被剝奪吃飯的工作,他們會跟你拼命。

她萬萬沒想到,幫她中止謠言的人竟是劉天時。

劉天時站在廠門口,手持大喇叭,對著那幾個被開除的女工,對著寬闊的馬路,對著來來往往的行人,對著看熱鬧的人們,說不能生孩子的人是他,他沒有生育能力。

他真是善良又愚蠢。楊珍妮想。

外面的風暴止息了,家裏的風暴襲來了。

婆婆大怒,罵了兒媳婦三天三夜,她無法忍受寶貝兒子被嘲笑,被指指點點,她把一切怨氣都算到兒媳婦頭上,若不是兒子的阻攔,她會立刻把兒媳婦趕走,放在古代,少說讓她跪一個月祠堂。

當務之急是生孩子,只要生了孩子,謠言不攻自破。

婆婆自然認為兒子沒問題,有問題的肯定是兒媳婦,她要求楊珍妮去做檢查,如果真的查出了問題,正好趕走,劉天時的父親也不會袒護一個不能傳宗接代的兒媳婦。

楊珍妮的最害怕的事情,終於還是發生了。

她不敢去做檢查,因為她真的有問題。

檢查會暴露一切,劉天時也不會再袒護她,她苦心得到的一切都會失去。

看來,只能求助於那個人了。

那個人總是毫無保留地幫助她,維護她,幫她度過了好幾個難關,這份恩情她暫時還不上,本打算再也不麻煩他,但眼下這一關,非他幫忙不可,畢竟她的秘密只有他知道。

劉天時為了表示對母親的抗議,決定和楊珍妮一起去做檢查。

一周之後,檢查結果出人意料。

劉天時竟然真的有問題,他不能生育。

楊珍妮手裏攥著檢測報告,感覺骨頭縫裏的涼意正滋滋往外冒,她無力地蹲在地上。

孩子是在劉家立足的必要條件,如果沒有孩子,她會像垃圾一樣被掃地出門。苦心積慮嫁進了劉家,命運竟然和她開了這麽大一個玩笑。

幼年時被母親推出門外,坐在冰天雪地裏的淒冷感和恐懼感襲上心頭,像一根逐漸拉緊的繩子,勒得她喘不上氣。

她憎恨這種感覺,憎恨給了她這種感覺的母親,她不能殺死母親,她只能一遍遍殺死這種感覺,可它總會死而覆生,如影隨形,她只能再殺一遍。

她坐在醫院的長椅上,思索著劉家看到檢測報告後的反應。

劉母肯定不願意相信,會帶劉天時換一家醫院再去檢查,說不定還要拉上她,到時候她的秘密必定曝光。

劉父雖然嘴上很少提,但其實很在乎子嗣,偶爾會提起把孫子培養成強硬的接班人。他年富力強,會不會找女人再生一個兒子?一定會。

劉天時,幼稚不成熟,很好哄。目前他對她很不錯,還處在甜蜜的愛情夢境中,但以後呢,世上夫妻,早晚兩看生厭,沒有孩子他們早晚會離婚,有了孩子,即便離婚,她和劉家也有扯不斷的聯系。

她是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,凡事都做最壞的打算。

無論如何,她要有個孩子。

她想起了那個被她拋棄的孩子。

她最恨的就是下雪天,尤其是下雪天的夜晚,那孩子偏偏要在初雪之夜降生。他們八字不合。

在那個破舊不堪,門窗漏風,垃圾散發惡臭的廢棄廠房裏,她生下了那孩子。

她冷得牙齒打顫,四肢僵硬,寒冷的感覺甚至超越了分娩之痛,兩種極致的痛苦,一個是母親給的,一個是那孩子給的,她恨他們。

她收拾好心情,找那個人重新偽造了一份報告,拿回劉家,劉父笑得很開心,說兩個人都正常,有孩子是早晚的事,不著急。劉母沒給笑臉,只一個勁地催促。

她默默盤算著,謀劃著,以為一切盡在掌控之中。

然而,她發現,劉天時似乎察覺到了什麽,悶悶不樂,好像有心事,在公婆面t前對她和從前一樣,可只有他們兩個的時候卻比從前冷淡。

她小心試探,他隱藏得更好,但是床上那件事卻沒辦法掩飾,他好像突然對她失去了興趣,以前恨不得黏在她身上,如今卻敬而遠之。

她熱情如火地挑逗,他終於恢覆了往日激情,可是臨門一腳時,卻突然偃旗息鼓,有心無力。

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個多月,他們都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,她試圖找到原因,他卻總是避而不談,讓他去就醫,他很排斥,他說他知道問題出在哪裏。

如果一直如此,她還怎麽生孩子?她的計劃沒辦法執行。

回溯整件事,問題出現的時間在他們去醫院檢查之後,所以原因一定和身體檢查有關系。難道說他知道自己無法生育,心理上無法接受,進而影響了身體?

她聯系那個人,那個人保證劉天時不可能知道。

問題究竟出在哪裏?

劉天時裝作若無其事,在閑談中打聽她的過往,小時候的事,學生時代的事,來省城之前做過什麽工作。

他以為這些鬼鬼祟祟的調查,穿插在閑談中她就察覺不到,其實她心中早已警鈴大作,她小心應對,不讓他觸及她真正的過去,她想徹底擺脫的過去。

她精心編織的謊言,以前總能輕松騙過單純的他,可是這一次,謊言失效了,他的相信,是裝出來的。

她密切關註他的一舉一動,她感覺他們的婚姻馬上就會土崩瓦解,她辛苦經營的一切馬上就會化為烏有,她努力想實現的美好未來終究是一場虛幻的夢境。

她恐懼得晚上不敢合眼,甚至超越了雪夜被母親推出門外的恐懼。

她發現他買了一張去姚城的車票,她悄悄跟著,到了姚城,看著他下了車,在城裏四處閑逛,似乎漫無目的。

他究竟想幹什麽?她惴惴不安,恨不能追上去問個清楚,徹底攤牌。命運被攥在別人手裏的滋味,如飲苦酒。

臨近中午時,劉天時走進了一家賓館,是姚城最好的一家,進去就沒再出來。

她守在附近的小賣部裏,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,那身影在門口遲疑了片刻,才走進了賓館。

她的心狂跳不止,劉天時來姚城的目的,竟然是為了見他。

他們怎麽認識的?劉天時怎麽聯系上他的?他為什麽沒有告訴她?他會對劉天時說什麽?他曾經說過,永遠不會背叛她,可這算什麽?

她緊咬著嘴唇,咬破了皮,咬出了血珠,都沒有察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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